灰丘之鹰只觉得可悲而又可笑。
当他们在前线奋力杀敌,只为了给这片土地争取一个自由而光明的未来时,后方的政客却早就为它估好了价格,找到了买主。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那些心灰意冷的人才是对的,就算赢得了这场战争,他们也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,只是让灰丘换了一个新的主人而已。
既然如此,为何还要战斗呢?他们究竟是在为自己而战,还是为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而战?总督府的旗帜来回变换,唯一不变的只有利益。
虽说这样的想法只有一瞬,很快就湮灭在意识的深处,但法兰山德将军仍是察觉到了,或者说他是推断出来的,一个很简单的道理,不可能有人面对这样的消息却无动于衷,即便那个人的意志坚定如磐石,偶尔也会被意外的海浪打翻。
但他没有办法安慰,更无法给予任何承诺,因为他是军人,也只是军人,服从命令、赢得战争才是他的天职,除此之外的都不需要考虑。或许有些人只是将军队当成自己的进身之阶,本质上仍然渴望着在政治生涯中取得一席之地。但法兰山德不是那样的人,正因为他足够纯粹,才能够取得对轴心国的胜利;同样的,正是因为他太过纯粹,才会在战争结束后成为第一个、也是唯一一个被问责的将军。
或许是那段经历让将军有了一些不同的感悟,又或许是灰丘之鹰的性格让他产生了一丝共鸣,法兰山德将军稍作犹豫后,还是做出了一个以前从未有过的决定。他违背了自己一直以来贯彻的纯粹立场,用言语提点这位或许实力强大、但政治方面仍显稚嫩的起义军领袖:“陛下此举亦是出于无奈,他本不愿北境伯爵的势力再度扩张,只是受局势所迫,唯有仰赖北境军队,才能解放灰丘……”
灰丘之鹰闻言,若有所思。这句话看似为老国王开脱,但重点应当是前面那句话……老国王也不愿见到北境伯爵的势力再度扩张。
“您的意思是——”他试探性地看向法兰山德将军。
后者没有再弯弯绕绕,直接提出:“此次战争结束后,若能顺利解放灰丘,且起义军的表现足够亮眼,我会建议陛下将苏亚雷城分封予你,作为新的北境伯爵领与灰丘伯爵领之间的缓冲地带。护教者博格家族的名号已足以支撑起一片新的伯爵领地,想必陛下亦很乐意见到你为他遏制北境伯爵的势力。”
果然。
卡森·博格忍不住想到:这就是所谓的政治啊。
他很想说,“那不是我想要的”,可是话到嘴边,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,因为心中其实很清楚,就算自己不需要这片伯爵领地,可博格家族需要,解放者阵线与那些信任并追随他的战士们需要,甚至连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也需要,因为灰丘之鹰是他们理想中的领主,既不会像北境伯爵那样,对子民过于漠视;也不会像灰丘伯爵那样,对子民过于苛刻。一旦这个消息传出去,就算卡森·博格自己拒绝,也会有无数人想要将他推向那个位置吧。
所以,所谓政治,就是给你不需要的东西,你却不得不接受。
他苦笑着摇了摇头,但那不是拒绝,而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,如果说听闻之前那个消息的时候,觉得可悲而又可笑,那么现在大抵是……可笑而又可悲吧。
“不要想太多了。”法兰山德将军说道:“其实我们别无选择,唯一能做的,就是先赢下这场战争。”
说完,他便转身离去了。
是啊,无论未来怎么样,至少现在,他们只需要赢得这场战争,有时候,战争真是比世界上任何事情都要简单,难怪有些人崇尚杀戮、渴望破坏。看着将军的背影,灰丘之鹰忍不住想到,可忽然间他悚然而惊,意识到这种想法是某种失控的力量正在侵蚀自己的灵魂,那双无处不在的视线正冷冰冰地盯着自己,等待他露出破绽的时刻。
意识到这个真相的一瞬间,剧烈的痛楚涌了上来,卡森·博格猛地捂住脸颊,指甲在太阳穴上抓出五道血痕,嘶吼声卡在肿胀的喉管里,化为困兽般的呜咽,从扭曲的指缝间溢出。罗格利亚、原夜之神罗格利亚,他一直都在,一直在看着自己。他腹中空空,已经饿得不行,张开巨口,满嘴谎言,想要吞噬血肉和骨头。可现在不行、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!在没有完成那个神圣的使命之前,灰丘之鹰绝不会允许自己轻易倒下。
所以——
“给我、滚开!!!”
嘶吼声停了下来,但喘息声还在风中回荡,犹如病人奄奄一息的挣扎。
几分钟后,卡森·博格回到了会议室,他面色如常,仿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。
……
深夜,林格正在自己的房间内整理下一节课要用到的教案,灯火照耀着这个年轻人专注的侧脸,在墙壁上拉出了一道深沉的轮廓。房间内只点了一盏灯,却不显得昏暗,月光静静地落在窗台上,像流淌的白霜般清澈明亮,细细感受着窗棂的温度,犹如年轻人此刻的心声。窗外偶尔传来一两声蟋蟀的鸣叫,将夜色织入了更深的黑暗中。
今夜的妖精深眠旅馆尤为平静,或许是喜欢闹腾的几个家伙都被圣夏莉雅带走了的缘故,牧羊少女还特意找了个不会打扰到林格的僻静角落训斥她们,内容无非是爱丽丝在课上玩游戏、依耶塔上课时总喜欢走神、或蕾蒂西亚又跟谢米吵架之类的。唯一躲过了训斥的奥薇拉也被突然发威的长姐吓得瑟瑟发抖,缩在自己的房间内不敢出来,只是估计还没有睡着吧,林格的放纵让贝芒公主养成了一个坏习惯,现在没有年轻人在身边陪着她就会失眠,甚至比过去更严重。